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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去病点头:“把骆队交与渡口的人,东西卸到船上去,沿着逆水往下回陇西,虽是顺流,最快也得后日才能到。你再去问问渡口的人,有没有粟米,多买一些,此行马匹累得不轻。”“诺。”赵破奴领命,走时倒没忘了先从阿曼手中牵回自己的那匹马。沉沉暮色中,阿曼独自一人走到河边,立在岩石之上,望着脚底下翻腾的逆水,不言不语。“你,和我们回去么?”身后有人问道。阿曼回头,见是霍去病,勉强扯了扯嘴角,想笑却未笑出来。“你即使留在这里,也毫无益处。”霍去病看出他的心思来,“在我军中,起码我可保你不必惶惶终日,被匈奴人追捕。”“你没必要收留我。”阿曼微挑起眉。霍去病哼了一声:“是没必要,我军中从不收容无用之才,我只是觉得也许你还勉强能派上用场。”阿曼闻言,双目微微眯起:“什么用场?”他敏锐地想到自己的身份,被胁迫的楼兰,以及那些不似亲人的亲人们。霍去病无所谓地道:“……比方,跳个舞……”两人对视,片刻之后,阿曼忽得大笑起来,笑声引得其他人都朝这边望过来。“这可不行,我只为一个人跳舞。”他待笑完,才道,“不过你军中若有不费力的闲差,我倒是可以暂时委屈一下。”“听上去像是我捡了个大便宜。”霍去病淡淡一笑。阿曼侧头思量了一会儿,正色问道:“你就不担心我会惹来麻烦?”“只要你自己安分点就行了,“霍去病瞥了眼不远处正卸货的子青,“我是看在你能和他生死与共的份上,算得上条汉子,才会让你留在军中。”同样也望了眼子青,阿曼一笑:“我是看在你还算关心下属,不至于不顾她死活的份上,才勉为其难留在你军中。”说罢,他随意自岩石上跳下来,再未理会霍去病,径直回到驼队之中帮忙子青卸货。霍去病复思量了一遍他的话,自嘲笑了笑,遂返身先上船去。待香料都卸到了船上,赵破奴又扛了一大袋子粟米上船来,船便起锚,顺风顺水地沿着河道行驶。马匹都栓在船的后舱处,经过这一路的颠簸,都瘦了一圈。黄灿灿的粟米倒入马槽中,立时齐刷刷地响起一片沙沙的咀嚼声,再无其他声响。众人总算再不用啃干巴巴的面饼,在船上吃了顿热乎饭,拌着羊杂碎的白羹,还有大块大块的炖牛肉,香味久违之极,便是缔素这样的小身量,也连吃了三碗。刚吃完,赵破奴便去舱房转了一圈,皱着眉头回来,先进了霍去病的舱房,俯身在他身边说了几句。霍去病不搭理,自道:“你自去安排……对了,把地图还给我。”赵破奴自怀中掏出来,原原本本递给将军,补上一句:“完好无损,您可看清楚了。”霍去病接过地图,看也不看他,抬腿就踹。早有防备,赵破奴笑着闪身躲过,出了舱房,朝众人吃饭的舱堂过来。“咳咳……”他先清了两下嗓子,试图引起众人注意,其结果是压根没人搭理他。唯有缔素望过来,双目亮晶晶,以为赵破奴又要发钱两了。“有件事得跟你们说一声,”赵破奴只好提高嗓门,“我刚才到下面舱房转了一圈,发觉有两间舱房都渗了水进去……”“船要沉了?!”只听了一半,施浩然就惊得跳了起来,“我可不会水啊!”赵破奴忙打手势:“安心安心,船不会沉,水是这两日停在渡口修船的时候渗进去的,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。所以那两间舱房是没法睡人,现下就剩下两间舱房,咱们人多,再挤也挤不下,我估摸着得有人去睡马厩。”“干嘛睡马厩,铺盖卷卷,睡这里不是一样么?”施浩然不解。赵破奴只好解释给他听:“这可是在船上,外头还在下雪,这里前后串风,睡一夜非得冻出病来不可。”“哪里就那么娇贵。”施浩然白了他一眼。“你们谁想去睡马厩,”赵破奴换上一副笑脸,开始吆喝,“把稻草一铺,再摊上铺盖,那可不比床差。”按以往的习惯,赵破奴必定会直接安排军阶最低的人去睡马厩,可今日他却不愿如此。子青与缔素军阶最低,缔素倒也罢了,子青这一路行来,却是几番出生入死,让人不得人对他另眼相待。不知不觉之间,赵破奴已把她当成真正的同袍,模糊了军阶之别。“我去吧。”子青起身道,便要去拿铺盖,已是两天一夜未曾好好睡过一觉,她着实困得厉害。赵破奴皱眉:“你……马厩你睡得惯么?”“能睡就行。”子青并不在意。阿曼笑了笑,随着子青一块儿起身:“我也去。”“那我也去!”缔素不甚情愿地起身。赵破奴见已有三人,遂道:“行了,再加上我一个,咱们四个睡马厩也就大概够了。”“老赵,你可留神,别睡到马粪堆上。”有人打趣他。“明早儿糊一脸……”众人哄笑。赵破奴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:“你瞧瞧你们,欺负两孩子去马厩也就算了,我可是好心好意替你们去的。”“记得别脱靴子啊!你要脱了靴子,那才真叫欺负人家呢。”施浩然笑道。“滚滚滚……”赵破奴弯腰故作脱靴状,不慎怀中掉出一物,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。一把匕首。正是赵破奴自谭智身上取下的贴身匕首。众人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,舱堂一瞬间鸦雀无声,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。赵破奴俯身拾起匕首,细细拂去上面的灰尘,又拿袖子撸了撸,才复放入怀中。“没事的话,都早点去歇着吧。”他再无心思说笑,说罢便转身离开舱堂,行至外头甲板之上,悄无声息地落了两滴泪,用衣袖抹了,又朝霍去病的舱房走去。“将军。”他立在舱房门前。“进来。”霍去病听出赵破奴语气异常,挑眉望了他一眼,笑问道:“怎么,就算没人肯去睡马厩你也不用这样吧?”赵破奴行至他前面,曲膝坐下,自怀中掏出那柄匕首,放到霍去病面前。双目一痛,霍去病缓缓伸手抚上匕首:“谭智的?”“嗯。”“我记得他爹爹以前是在舅父麾下,三年前就战死了。”霍去病的手指慢慢摩挲过匕首鞘上凹凸的花纹,“他家中还有何人?”“只剩下他祖母和母亲二人。此事对她们定然打击甚大,”赵破奴忧虑道,脑中杂七杂八,“……很快就到冬至了,大节下的,听到这消息……发放的抚恤钱两也有限……”霍去病自将匕首收起,低道:“我亲自去一趟他家。”“他家在长安。”“我知道,冬至将近,我也该回去看看我娘了。”外间水流泊泊,近得仿佛小时娘亲在耳边的呢喃,霍去病想到犹在灯下等候的一双双眼睛,骤然觉得呼吸艰难。62归程(九)后舱马厩内。子青把稻草铺了铺,薄毯往身上一裹,蜷起身子,合目休息。耳边听着马儿吃草料的沙沙声,还有外间流水哗哗的声响,竟是无比地令人安心。阿曼抱了条薄毯进来,见子青蜷在角落里,小兽一般,遂在她身旁好笑地蹲下来,刚欲与她说话,便听见均匀绵长的呼吸声,她竟然是已倦然睡着。在她身旁坐下来,阿曼伸出手去,轻轻替她掠开几缕发丝,借着风灯昏暗的烛光,静静地望着她。“这么大的马粪味,怎么睡人啊!”缔素也抱着薄毯,边进来边不满地抱怨道。听见声音,阿曼合上眼睛,佯作睡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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