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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青垂目,片刻后沉声道:“先生,您不为自己着想,也该为夫人着想。”易曦沉默片刻,道:“我们夫妻同心,君子有所为,有所不为,此事绝不可行,你若当真去自卖其身,那些钱两我也绝不会用半分半毫。”他因素知子青性格倔强,为免她做出先斩后奏的事来,故而把话说在了前头。“先生……”子青无法可施,深敬易曦为人,俯身一拜,退出堂屋。心中感激,易烨挪过身子,也朝易烨俯身拜下:“烨儿谢过爹爹。”易曦扶起他来,苦笑道:“烨儿,我不想让你去,可眼下家里也实在筹不出钱来。”“爹爹,是烨儿无用。”“子青这孩子很好,我们走后,有她照顾你娘,我也放心。”易曦顿了顿,“我和你娘本来想过些日子就给你们办婚事的,谁知……”易烨挠头,方知父母原是这个主意,笑道:“幸而没有,我只当她妹妹一般。”易曦拍拍他肩膀,想到此去经年,妻子身畔再无亲人相伴,心中也是凄然,无语凝哽。丑时已过,子青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,手习惯地摸着垂在胸前的骨埙,那是娘留下来的物件,她虽不会吹,却时时带在身边。易家逢此大劫,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对?若是娘在,娘会怎么说?手指在骨埙的孔上缓缓抚摸着,她想,娘会说“听你爹爹的”。若是爹在,爹会怎么说?雪粒子沙沙地拍打着窗子,她想,爹爹会说“我秦家的女娃可不比男娃差,男子做得到的事,青儿你一样能做到。”她翻身坐起来,自竹箧中取出平日里自己进深山采药时所穿的男装,紧裹胸部再把衣袍穿戴起来,连头发都如男子般束起。如此扮好。她又略收拾了几件可用之物放入包袱之中,便悄声开门穿过院子,在易烨的屋门上轻轻叩了两声。心事重重的易烨刚迷迷瞪瞪入睡,闻声惊醒,披衣燃灯,开门让她进来。“青儿……”他刚开口,便见子青打了个噤声的手势,只好停口,诧异地打量着她身上的装扮。子青轻手轻脚地掩好门,转头又把灯吹熄了,借着窗外微弱的雪光,直直地注视着易烨,低低地道:“易二哥,若我有法子让先生免去兵役,你依是不依?”易烨不语,注视她良久,乍然明白了她所谓的法子:“你想要女扮男装,替我爹爹入伍?……绝对不可!若是被发现,那可是杀身之祸!”“你我同时入伍,可以相互照应,我未必会被发现。”“不可,此事不可!”怎么听都觉得此事过于疯狂,易烨直摇头。“我原想自卖其身,可先生说他绝不用这钱两一分一毫,我深敬先生为人,可……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。”子青咬了咬嘴唇,缓缓道,“先生与夫人待我不薄,我只想要他们好好的活着。先生已是天命之年,且有病在身,他若入伍,如何受得住军旅苦累,恐与夫人再见无期。易二哥,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?”易烨垂下头,说不出话来,他确是想不出别的法子。良久,他缓缓抬头,目光痛苦而焦灼:“你可知道,若被发现,你是会被杀头的。”仿佛看见茫茫前路中未知的险境,瞳仁迅速收缩了一下,她仍是平静道:“我知道,但为了先生与夫人,我想试试。”寒夜中,易烨定定地望着她,半晌,翻身拜倒。子青一惊,忙伸手去扶。“救我父母,你便是我的恩人,应该受我大礼。”子青手上使力,将他扶起,沉声道:“此事先生断不会答应,你我需得趁夜离去。”易烨思量片刻,黯然点头道:“说的对。”看了她随身带过来薄薄的包袱,他也动手收拾好自己的包袱。又借着雪光,研开墨锭,取过一根平常用于开药方子的竹牍,留书告知爹娘。这期间,子青只是静静在旁坐着等候,并不去看他写些什么。写好,吹干墨迹,易烨将竹牍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,手指不舍地轻轻拨弄片刻,方才下决心般猛地起身。“走吧。”外间,寒风刺骨,雪尚在下,在院中积起薄薄的一层积雪。易烨看着爹娘所住的屋子,想到此一别不知是否还有重逢之日,心中酸楚难当,跪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。子青已经悄然无声地打开院门,眼角瞥见易烨磕头,顿时薄薄水气漫上双目,遂别开脸不忍再看,快步出门,立在墙角处等他。不过片刻,易烨出来,轻手轻脚地关好门,手中还拿着两顶斗笠。他先给子青扣上斗笠,口中故作轻松笑道:“老是忘记带斗笠,当心落下头痛的病来。”听出他声音中强忍的哽咽之声,子青把低着头应了,伸手把斗笠扶正。易烨自己带上斗笠,随她顶着雪往前行去。到山坡拐角处时,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乎乎的房屋轮廓……何日才能再回来,他们心里都不知道。风雪中,两人的足迹渐行渐远。3从军(上)由于下雪的缘故,地上泥泞不堪,两人又皆是步行,走了近一日的山路才到达县尉,又按照告示寻到城外征兵所在。此时虽然天色已晚,征兵处仍是人头攒动,不时还有人陆陆续续地赶到。易烨本来担心子青看上去面嫩年幼,生怕她引人怀疑,但转了一圈后才发现前来应征入伍十六、七岁的少年竟不在少数,而主记少吏则根本不理会,只管登记造册。子青上前欲去排队登记,被易烨一把拉住,拽到旁边。“你……真的决定了?一旦登记造册,你可就脱不了身了。要不,我们再想想……”临到头,易烨心底还是迟疑了。子青没做声,直接拉他去排队。“青儿……”易烨反跩住她的手,“再想想……”“你还有别的法子么?”子青定定看着他问道。易烨语塞。轻轻挣开他的手,子青未再看他,别开头道:“别想太多了,生死有命……为了先生和夫人,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。”易烨看着她缓步走回队伍末端,在原地定定立了一会儿,长叹口气,也走过去排在她身后。“青儿,以后别叫我易二哥了,就叫哥。”子青仍是静默着,久到易烨以为她压根没听见自己的话,才听见她不甚自在的声音:“哥。”“嗯……”易烨自后用力按着她肩膀,声音有些低哑,“自今日起,咱们兄弟二人同生共死。你若出了事,为兄也绝不苟活,黄泉路上,总是有我陪着你的。”闻言,子青的身子微微一僵,她半侧过头来,似乎想说什么,过了半晌,却什么都没有说,仍是转回头,随着队伍慢慢地往前挪动。登记完毕,凡入了伍的士卒还可以去领粥吃。子青与易烨一路赶过来皆未用过饭,此时早已饥肠辘辘,各自领了面饼和粥先吃起来。天寒地冻,面饼自然是冻得硬邦邦的,粟米熬的粥也是又稀又冷,喝一口倒要让人从头到脚打个哆嗦。他二人饿得厉害,慢慢嚼着面饼,间或抿一口冷粥,却也吃了个干干净净。吃完便往临时搭建的营帐去,因人甚多,各种各样令人不适异味充斥其间。易烨生性喜洁,便先皱了眉,苦笑着望了一眼子青。后者似若未闻,目光寻到角落里的通铺还有空处便拉了易烨过去。“累了一日,歇会吧。”子青把包袱作枕,径自在最里面合衣躺下,朝易烨道。“你睡吧,我一时半会还睡不着。”易烨拍拍她脑袋,从旁取了件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,半遮了她的头脸。子青望了他一眼便闭上双目,未再多言,只缩了缩身子,依言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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