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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娘,”李敢打断她,“孩儿此时还不想成家,等过些日子再说吧。”“这话你已说了两年,还想糊弄我么。”李敢微笑:“孩儿不敢,只是我日日忙于军务,确是无心家事。便是娶一个回来,又顾不上人家,岂不是对不起人家姑娘。”“这话不对,你爹不也是忙么,可娘也生了你们三兄弟出来。”李老夫人劝道,“你早点成家,也好早点让我报孙子。”“娘,你不是已经有了陵儿了么。”李敢笑道。李老夫人叹口气道:“你大哥就留下陵儿一个孩子,对咱们李家,实在是单了点。所以我才想你早些成家。”“我看陵儿就挺好的。”李敢对这个唯一的侄儿也是爱宠有加。“说来说去,你就是不肯成家。”李老夫人望着儿子,“你今日给为娘的一句实话,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?”李敢仍是微笑着摇了摇头,只是笑意中透着几分苦涩。李老夫人又岂能看不出儿子的异样,仍如对待幼年时的他那般,抚着他的头:“敢儿,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,可你在娘面前不用遮遮掩掩这般辛苦。喜欢哪家的姑娘你尽管说出来,是不是怕你爹爹不同意?娘去和你爹说。”“娘……”外间雨势渐大,淅淅沥沥,李敢转头望去,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,一串串,在石阶上溅开,玉珠般剔透。“敢儿……”李老夫人叹道,“你知不知道,看你这么辛苦,其实娘的心里更辛苦。”李敢静默了良久,转过头来,涩然问道:“娘,你还记不记得秦叔叔一家?”李老夫人沉重地点了点头:“当然记得,怎么会忘呢,他不辞而别,你爹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,也不知她们现下究竟在哪里?”“我十六那年,爹爹和秦叔叔给我和阿原定了亲。”李敢静静道,“这亲事,我一直也没有忘记。”万想不到竟是为了此事,李老夫人这才恍然大悟:“原来你一直惦记着阿原那孩子,你这傻孩子……且不说根本寻不到她们,我们两家弄得如此,又如此还能做亲家呢!”李敢平和地笑了笑:“这事是咱们对不起秦家,现下虽然寻不着他们,可秦家并没有提出退亲。我自然要守着约定,再不能对不起她们。”“你……”李老夫人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劝自己这个傻儿子,“他们走了六年,算来阿原现下应是十八岁,应该是已嫁了人,你怎么还傻乎乎地等着她呢。”“若我寻到她,她当真嫁了人,我也才能安心。”“你这傻孩子,若是一辈子都寻不到她怎么办?难不成你还一辈子不成家?”李老夫人急得直叹气。李敢安抚地替母亲顺理后背,含笑道:“不会,当然不会。”在母亲的叹气声中,他施礼告退。缓步走在屋下的廊中,风中夹着雨丝迎面而来,几许清凉几许温柔,他低低自语道:“不会,当然不会,此生我怎会遇不见你。”16操练(上)暴雨。这是陇西郡今年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,铺天盖地,如瓢泼盆倾,丈外便看不清人影,子青笔直地站在雨中,雨水沿着武弁疯狂地倾泻而下,铁甲、襦衣,再到里面的内衫,无一不是湿透。身旁是焦躁不安的马儿在刨着蹄子。每一次雷声自头顶滚过,她就得加倍用劲地拽紧缰绳,以防受惊的马儿脱缰而去。不光是她,此时此刻整个振武营的士卒们都在这暴雨之中咬紧牙关硬站着。因为蒙唐就在他们面前,跟他们一色一样地淋着雨。他不动,振武营中绝无一人敢动。这是他们与虎威营一同操练的第一日,当全体在霍将军所指定的地点集结完毕之后,天幸或不幸,碰上了这场暴雨。传令兵飞马而至,带来将令:原地待命。在下一个命令到来之前,他们只能在雨中直挺挺地站着,任凭雨疾如箭,径自岿然不动。一道滚雷,马儿差点脱缰,幸得子青赵钟汶齐齐援手方才拦住,易烨狠狠咬牙把缰绳在手臂上缠了三、四道。徐大铁高大的身躯挡在缔素身前,替他遮去部分雨水,两手分别牵住他和缔素的两匹马,铁桩子般地牢靠。缔素年纪尚幼,耐心有限,虽不敢动,但欲张口抱怨,岂不料被雨水灌了满口,只得悻悻闭了嘴。一个时辰过去。两个时辰过去。雨势终于慢慢转小,而众人所期盼的传令兵,却始终未见身影。饶得是蒙唐,在如此暴雨中立了这般久,腿也微不可见地有些打晃。他略挺了挺早已僵直的背脊,面无表情地看着千多名士卒……士卒们表情各异,大多是疲惫麻木的,也有呆滞的,茫然的,愤怒的,可队列总算还算整齐,铁戟、铁铩、铁戈齐刷刷地朝天而指,未有东倒西歪。没有一个人倒下,也没有一匹马脱缰。暴雨初歇,转为细细蒙蒙的雨丝,马匹们摇头抖鬃地甩去身上雨水,看上去它们比起它们的主人要更干爽惬意得多。天际乌云裂开条口子,阳光便从那处直洒下来,落在远处草地上,草尖上光芒闪耀。远处马蹄声起,姗姗来迟的传令兵总算还是来了。不管是对眼前一千多名淋成落汤鸡的士卒,还是对面色不善的蒙唐,传令兵皆是一脸的视若无睹,传将令:“将军有令,五里坡东,饭已备下,请蒙校尉带兵过去。”五里坡是虎威营素日操练之地,距离振武营却颇有段路,众士卒浑身湿透,都想着快些回营烘烤,此刻听说吃顿饭还得跑那么远,心下皆有些不满。“诺。”蒙唐面色不变的应了,振臂一挥:“上马!”身子全浸着水,加上皮甲,快有平常的两倍重,加上站得四肢僵硬,易烨试着跨了两下,差点掉下来,幸而子青在旁用肩膀一顶,才顺利骑上马背。徐大铁则结结实实摔了一跤,赵钟汶伸手拉了他一把,才骑上马。缔素倒还算轻巧,自己就上了马,拽了拽缰绳,皱眉道:“把咱们干晾了两个多时辰,他们那边倒吃上了,这算怎么回事!”“你闭上嘴,少说话。”赵钟汶疲倦地瞪了他一眼,示意他不要惹事。缔素本还想说话,待要出口之时,却打了个冷战,又接连打了几个大喷嚏,便把原要说的话给忘了。子青听见身遭喷嚏声此起彼伏,暗暗忧心,这场雨淋下来,又不能及时换干衣喝姜汤驱寒,只怕有不少人都要受凉。一路朝着五里坡驰去,将到虎威营的地界,蒙唐的头却愈发高昂起来。底下众士卒此时也无需命令,纵然武弁还在不停地渗着水,却个个昂首挺胸,一扫方才的倦怠之相。蒙唐间或着回头看了一眼,铁塑的唇角下冰冻着笑意,什么都未再说。五里坡将近,远远便听见那边传来的欢腾笑闹,一大群人围着,叫好喝彩之声,惊叫遗憾之声,夹杂着牛杂汤的香味。光是闻着那个味,众人神态虽不变,但脚下就不由地暗暗催动马匹再快些。再近些,便可看见那群人所围之处竟是个鞠城,上百士卒围成鞠墙,城中有十几人仅着绛红襦衣,飞腿腾挪,追赶跳跃,玩得正在兴头上。蒙唐领近千名士卒自鞠城旁过,马蹄如雷,场中人完全熟视无睹。场边观战的闲人,回头看见他们,也不过对他们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指点讥笑几句,便复转回头看蹴鞠。“那个是霍将军!”易烨低低惊道。赵钟汶缔素闻言望去,鞠城中果然一人,衣着虽与众人无异,但五官俊秀非常,身形修长,蹴鞠就在他足下盘带,虎虎生风,正是霍去病无疑。因刚下过大雨,草丛中尚有积水,脚步飞纵激起水花无数,光影闪烁间,衬得他愈发眉目清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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