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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节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张次辅亲自将那份辩罪书拟了简抄，夹在众多奏折间，依例送入内书房。今日并无大朝，唯有午朝，天子午朝前批阅送上的奏章，便批到了宋时请辞的折子和这份辩罪书。

&esp;&esp;先看到请辞折子时，新泰帝还以为他和别人一样受不住弹劾，以辞官遮遮认罪的羞脸；后一步看到那道辩罪折子，才知道他竟不惧弹劾，不认罪名，甚至还要反诉当今言官风气不良。

&esp;&esp;新泰天子多看了几遍，微微摇头，唇边隐含笑意。

&esp;&esp;当真是年少，无所畏惧。

&esp;&esp;自宋以来，言官有“风闻奏事”之权，有几个“风闻”了还肯细查来由的？朝臣相弹劾时，都攻讦私德成风，拿得出明证的倒少。尤其是每年京察、大计之前，写着内外大臣隐恶的帖子便满京流传，御史竞相据此弹劾，闹得朝廷考察大计几乎像个市井泼妇争吵的场面。

&esp;&esp;这些被弹劾私德有亏的大臣中，有自知理亏归乡的；有受不住这样的污蔑，又无法自清，只得咽下污名的；也有拿着对方把柄反劾对方德行不足的……但还从没有宋时这样理直气壮依国法为自己脱罪，反请他整顿言官的。

&esp;&esp;他搁下那本辩章，吩咐太监：“午朝后将宋时召来，朕要问他几句。”

&esp;&esp;宋时上了辞官折子，正打算在家歇几天呢，却见内侍来召，连忙换了官服，跟着内侍内宫陛见。

&esp;&esp;新泰帝面色肃然，待他见过礼，站起来恭聆圣训，便叫人将一摞本章甩到他面前：“这些都是劾奏你与桓凌私情过密，有损朝廷体面的，你待如何分辩？”

&esp;&esp;当然还是一样的说法，私情可以认，别的罪拒不能认。御史无实证、无实罪，就凭他们两人有情就要按头他们悖乱人伦，是御史诬奏。

&esp;&esp;新泰帝淡淡问道：“你说御史不该风闻奏事，桓凌便是个御史，怎地不怕自己这一本奏上来，连他也一并告倒了？”

&esp;&esp;宋时拱手谢道：“臣闻君子直道而行，桓御史不曾无证据告人，不曾编造隐私陷人。既未做过，如何怕人告。”

&esp;&esp;新泰帝朝旁边的大内总管王太监瞟了一眼，他立刻退出去，过不久回来应道：“奴婢问得廊下几位舍人，皆记得抄录桓御史奏章时，他那些弹章中，皆录有证人名姓、财务细目。”

&esp;&esp;宋时在一旁听得得意——桓凌真是越查越清白，换个人谁能让他这么理直气壮？不过他在宫中还不敢太得意，神色内敛，恭立阶前等着圣上再发问。

&esp;&esp;天子也微露满意之色，朝王太监挥了挥手，又问宋时：“你既不认罪，为何又要请辞？”

&esp;&esp;宋时垂首道：“臣虽问心无愧，但言官频频以此弹劾，多添无益奏章，亦是臣有累陛下。故臣愿为平息此事辞官，以使陛下稍减烦恼。”

&esp;&esp;天子轻笑道：“你可知诸御史为挑在何此时弹劾你们？”

&esp;&esp;唉，为了夺嫡啊。宋时深吸一口气，答道：“这是陛下家事，臣不敢言。”

&esp;&esp;好个不敢言。

&esp;&esp;说不敢言，却是已清楚挑明了这些弹奏他的御史背后之人，弹劾的缘故。

&esp;&esp;“天子以国为家，你是朝廷大臣，国家之事有何不敢言？”天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，仿若整座宏阔殿宇的重量一并落在他肩上，肃然问道：“朕若一定要卿答呢？”

&esp;&esp;如今朝臣所争，牵连你受了弹劾的立后之事，你以为如何？

&esp;&esp;宋时此时不能不答，也不能抖机灵答什么“全凭陛下定夺”，沉吟一会儿，缓缓答道：“桓公昔会葵丘，明天子之禁，命曰：毋以妾为妻。”

&esp;&esp;齐桓公在葵丘之盟上与诸侯约定，不把妾室扶作正妻，这规矩在后世也绵延数千年。虽然历朝都有皇后薨逝后，改立妃妾为后的，但若依周礼而言，扶正妃嫔，总不如另立良家子为皇后更合礼法。

&esp;&esp;哪个皇子夺嫡不夺嫡，既不是他该管的，也不是他能管的，他做翰林的本份，只是依礼规劝圣上罢了。

&esp;&esp;他只盯着眼前数块金砖，默默等了许久，才听面前响起一声轻叹：“卿读《谷梁》得法。”

&esp;&esp;

&esp;&esp;在两宫相劾最激烈的时刻，一道首辅亲拟的诏书从中枢发下，诏告天下：后位虚悬已久，六宫事务芜杂，宜需德才兼备之人主持。但《孟子》曰“无以妾为妻”，《谷梁传》云“毋以妾为妻”，为圣皇、天下计，当礼聘身家清白、素有家法的女子为后。

&esp;&esp;这一道诏下来，中枢日日堆成山的折子直接少了三成。齐魏两王身后，正在戮力弹劾彼此，意图将皇妃推上尊位的大臣简直要疯了。

&esp;&esp;可他们再摆出多少条理由自家支持的皇妃堪为皇后，那句“无以妾为妻”却是春秋名典，孟子所训，凡天下读书人都不能不遵。

&esp;&esp;陛下之前多年不曾想过迎娶新后，他们两家互相攻讦这么久，也只是在两位皇妃之间争人选，怎么忽然有了这道旨？

&esp;&esp;是圣上忽有所思，还是有人提醒？

&esp;&esp;两家在前朝后宫都有势力，倒推之下果然飞快地探听出原因——

&esp;&esp;两天前，午朝后，宫中下传中旨召宋时奏对，问的是他与桓凌被弹劾一事。他去之前朝中还好好儿地议着扶正皇妃，去之后便是阁老拟诏，要礼聘新后，不是他还能是谁？

&esp;&esp;三辅李勉当初亲眼见过那道弹章，知道宋时是什么脾气。理清前后，不免将本部左侍郎、商家这一代主事的商进叫来埋怨一番：“你们弹劾王家就罢了，怎么拖无关的人下水？他是三元及生生驳了个体无完肤！

&esp;&esp;要不是他抗辩得如此硬气，圣上也不会觉得他清白委屈，召他进宫奏对。若不进宫，哪得让他说出“无以妾为妻”这种话？

&esp;&esp;时也，运也，命也，非吾之所能也。

&esp;&esp;李勉前半生都以周王为正统，后来侄孙女被选中为魏王妃，他才动了几分支持齐王的念头。但毕竟魏王年纪尚小，如今立长有周王，立嫡……如今容妃注定难再扶正为后，魏王胜算不大。

&esp;&esp;他的侄孙便嫁做王妃亦不算差，不值得便卷入这等无胜算的争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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