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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晏欺缓声道:“薛小矛,我……”
&esp;&esp;薛岚因本无心听他辩解什么,直至火急火燎地踱步绕屋一周,方见那摆满书卷竹简的楠木案几旁,静静躺了一沓抄录各式咒文的宣纸,其间笔墨字迹苍劲有力,如锥画沙,入眼便生熟悉,自不必细问经谁人之手。
&esp;&esp;他有些沉不住气,方要回头过去出声质疑一番,但闻晏欺已在他身后淡淡开口道:“……我内力耗尽,无法自行修复,易上闲又在此地设有结界,多待一日,修为便会依此减损一分。”
&esp;&esp;薛岚因弯腰下去,伸手轻轻摩挲眼前大片堆叠成山的白纸黑字道:“你……那你抄这些东西做什么?你没法出去,还真打算在这住一辈子了?”
&esp;&esp;“我二人内功相搏相斥,结界于我不利,如若不誊抄符咒静心,便极易走火入魔。”晏欺慢悠悠坐了下来,斜倚在墙边上,漫不经心道,“我在这块地方呆了近有两天,护体真气都支不起来,想必……也是走不出去了。”
&esp;&esp;“不成!”薛岚因摇了摇头,上前将他两只手都紧紧攥着,一面朝外拖拉,一面极力否认道,“师父你说的什么丧气话?结界是人一手造的,哪有破不来的理?”
&esp;&esp;晏欺由他拉着,身形却并未移动,始终安然端坐在原地,波澜不惊道:“……好了小矛,别闹。当年我叛离师门远走高飞,就料想到终会有这样一天。易上闲困我至此,无非是要予我应有的惩戒,受着便是,多话反而易生疲乏。”
&esp;&esp;薛岚因:“……”
&esp;&esp;他有些想不通了。一向狂妄如斯的晏欺,怎的眼下被人圈禁在结界中,倒像是徒然散尽了斗志一般,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?
&esp;&esp;“师父,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薛岚因蹲下来,贴在晏欺身边,指节尤在他腕间轻轻扣着,力道却一点点撤了下去,没再舍得使劲。他喉结上下动了动,许久过去,但见晏欺眉目仍旧疏淡漠然,面上并无其他表情,便耐不住性子,又凑上去追问道:“师父莫不是有什么苦衷?不便说出来的那种?”
&esp;&esp;“——他能有什么苦衷?”
&esp;&esp;不等晏欺开口,已有人定身站在门后讽声道,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——这废物熬到头了,且晓得给自己赎趟罪罢了。”
&esp;&esp;话音方落,师徒二人俱是回头,便见易上闲抱臂立于门槛之外,往日一袭沉黑外袍已褪,独留一身青白底衫携满室外清浅的昼光,若非细看其眉眼,倒与早前晏欺初临逐啸庄的模样大有几分相近。
&esp;&esp;算上镇剑台里那位半人半鬼的白发老者,这师徒三人,言谈之间多为相似相通,到底是一门中人,连讽笑时的语气都如出一辙,倒显得薛岚因像是个外来的浪荡子,从头到脚都与他们格格不入。
&esp;&esp;饶是如此,薛岚因仍在下意识里动身上前,迅速抬手将晏欺拦护于臂后。晏欺一怔,很快又释然下来,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:“没事,他伤不了我。”
&esp;&esp;薛岚因眸色正有些发紧,易上闲已是大步迈过门槛跨了进来,却未再向前半分,仅是贴着结界的边缘,俯下身对晏欺道:“师父半年难得一次聚魂成形,你在外漂泊十六年之久,难道不过去看看他么?”
&esp;&esp;晏欺木然端坐于成片的书卷中央,腰背挺直不屈,虽经由易上闲这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,周身森然气势却丝毫不减:“有什么好看的?丰埃素剑三尺剑魂尚未散尽,他老人家形体虽亡,但神魂永生不死,我过去又能有什么用?白让他笑话我这副模样,未老先衰么?”
&esp;&esp;易上闲笑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嘲讽,眼底却是涩的,像灌满了沙子:“你当初执意修习禁术,叛离师门,师父让我引你回头,你却转眼屠了聆台一剑派整门。世人眼睛都是雪亮的,你罪孽深重,死有余辜,眼下弄成这副德行,多半是自己一手作的,怨不得旁人。”
&esp;&esp;说罢,捧过一沓刻满咒文的硬竹简顺手往里递过,晏欺没接,只懒洋洋地抬了眼皮,刻薄笑道:“我怨过旁人了吗?”
&esp;&esp;“你……”易上闲蹙眉指着他,良久,方将竹简重重往地上一扣,道,“冥顽不灵!”
&esp;&esp;晏欺冷道:“你杀了我罢。”
&esp;&esp;薛岚因闻言至此,脸都白了大半,忙是惊声唤道:“师父!”
&esp;&esp;“薛小矛,你闭嘴。”晏欺扶稳墙根站起身来,体态尤是虚弱,目光却似刀锋凌然逼向易上闲道,“如何?易上闲,直接拿我的尸首与聆台一剑派那帮正派人士一并赔罪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&esp;&esp;易上闲沉眸盯着晏欺,面色始终阴晴不定。薛岚因怀疑他下一刻便会拔刀出鞘,干脆利落地上来抹了晏欺脖子。
&esp;&esp;但到底他没有这么做。
&esp;&esp;他反将幽冷深邃的目光转投向了一旁的薛岚因,缓缓开口道:“你,过来。”
&esp;&esp;薛岚因愕然道:“谁?我……”
&esp;&esp;晏欺瞳孔一缩,还未能出言阻拦半句,易上闲已然扬手运功,猛一施力将薛岚因自结界中强行扯出,晏欺劈手欲截,却在与结界边缘相互触碰的一刹那间狠弹回去,半边肩臂瞬间冻至麻木脱力。薛岚因心急如焚,扭头便要去扶,半途偏又被易上闲捏住后颈朝外一拉,猝然喝道:“给我安生一些!”
&esp;&esp;晏欺“嘶”了一声,一时也顾不得结界约束,直尽力伏在界限外围,皱眉凝声道:“易上闲,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,牵扯他做什么?”
&esp;&esp;易上闲不以为然道:“我可有伤及他半根头发?”
&esp;&esp;晏欺神色一滞:“你……”
&esp;&esp;易上闲继续道:“人,是我从聆台一剑派那帮人手里带回来的。你我早前既立下誓约,你亲自引着这邪物一并归隐避世,从此不再过问外界纷争,我自然不会干涉其中——但,你若是违约踏出竹林半步,我亦有我自己的主张,该是如何,便也由不得你来过问!”
&esp;&esp;“易上闲,你……”晏欺厉声斥道,“眼下距离劫龙印现世已去数月,江湖中尚无一人能解,这时你若无故泄露薛岚因的行踪,必会催使众心大乱,蜂拥前来夺取活剑血脉!”
&esp;&esp;易上闲听罢,仅是回头轻蔑道:“你激动什么?我有说过我要拿他怎么样么?”
&esp;&esp;晏欺道:“那你要带他去哪里……?”
&esp;&esp;“……岚因,是个好名字。”蓦然将他打断,易上闲侧目睨向薛岚因,忽又没由来地转变话头道,“你知道这是谁给你起的么?”
&esp;&esp;薛岚因起先是一怔,随后剑拔弩张的表情收敛起来,渐由疑问转为了微妙的惊讶。
&esp;&esp;“岚因”二字,他记得师父曾说过,是师祖嫌他本名“薛小矛”太土太膈应,才改出来的新名字。至于以往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,他是记不太得了,幼时印象尚还清晰的记忆世界里,唯独只剩下了晏欺一人,什么师祖,什么肚兜上刻的名字,以及他这所谓路边捡来的邋遢身份,都是凭借晏欺一张嘴说出来的,真假与否,他压根没去探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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